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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酒瓶子裡的智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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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8-12-1 19:09:4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来自: 香港
葡萄酒瓶子裡的智慧
意大利的波羅尼亞,是一個充滿了起伏窄街、黃牆上裝著老舊的獅子頭噴泉水口,古卵石廣場邊上有小博物館的城市。它很意大利化,山頂上有一個漂亮的聖母教堂,老城外有一個12世紀的石頭修道院,裡面靜謐的拱廊,當年是僧侶們踱步靜思的庭院。米開朗琪羅在這裡做過雕像,莫扎特在這裡演奏過音樂,拉斐爾也曾受到波羅尼亞貴族的邀請,在這裡住過。但丁在被美第奇家族放逐出翡冷翠以后,在意大利各地彷徨,也曾租了波羅尼亞老城某一處的老房子住。在意大利的歷史書上,波羅尼亞的名字雖然不像羅馬和翡冷翠那樣光芒四射,但波羅尼亞是像花下的葉子,夜空裡的星星,或者是匹薩餅上的番茄醬那樣的一個地方。

  波羅尼亞的早上,菜市場開張也像上海的一樣早,賣菜的小販子也都大聲吆喝著,因為我聽不懂意大利話,所以在睡意蒙?中,總是以為自己還是在上海,家裡人在唱機裡聽意大利歌劇。波羅尼亞人的大嗓子,全都像帕瓦洛蒂一樣洪亮和抒情。黑眼睛的大胖子站在南方運來的拿波裡大橘子、大番茄前,高高興興地唱著男高音:“來看看這樣新鮮的大橘子啊,還有這樣大的紅番茄哦。”

  我從自己的床上跳起來,看到的是兩扇又窄又長的木頭百葉窗,陽光像刀一樣從窗縫裡切進來。然后,我看到昨晚睡覺前向旅店主人要的一瓶子水放在寬大的木頭窗台上。為了要夜裡喝的水,我學會了一句意大利話:“請給我一瓶帶汽的水。”

  推開百葉窗,陽光刀一樣殺下來,窄街對面的房子是古老的意大利黃,拱門裡的牆壁上有一個獅子頭浮雕,獅子的嘴裡潺潺地流著一條清水,有一個棕發姑娘在那裡洗一個番茄。獅子頭邊上是一家咖啡店,散出卡布基諾酸酸的香氣,還有新出爐的小面包甜甜的暖氣。那裡站著剛吃了早餐的街坊,臨出門時高聲向老板和老板娘道別:“再見,再見。”他們用意大利人溫暖的殷勤和歡快的語氣大聲說。那個棕發姑娘一路離開牆上的泉水,一路咬破了那隻柔軟的南方的紅番茄。

  波羅尼亞的晚上,在有展覽的時候,總有好多老城裡的老房子突然燈火通明,那是來波羅尼亞辦展覽的大公司借了當地貴族的宅邸開晚會,款待自己的客人。

  那些優美的庭院裡,噴泉嘩嘩地響著,高大的古老木門打開了,高高吊在門上的風燈照亮了門上的大銅釘子。端著一杯酒,四處看著,深紅色富麗堂皇的客廳裡,挂著古人的肖像,擺著做工精良、風格溫厚的家具,不知道當年拉斐爾為波羅尼亞貴族畫家族肖像的時候,是不是也到過這個客廳。當年的貴族大多已經衰落了,后代住不起這樣的大房子,也供不起這樣的房子,於是,他們就把祖宅平時關起來,要是有機會,就租出去一晚上,用租金維持房子。

  現在到波羅尼亞去的人,要是參加過在老宅子裡的晚會,總不容易忘記那裡殷實溫文,不像翡冷翠那樣奢侈,也不像羅馬那樣霸氣的老宅子。把著一杯干邑酒,在春風沉醉的晚上,在老宅子細磚密密鋪起來的樓梯上走下去,下面是長著檸檬樹和柏樹的庭院,那裡有輕輕的笑聲傳來,跟在撞在石頭上的水聲裡,干邑酒在舌上澀澀地香醒了所有的味蕾,浮生之樂,醺醺拂面,這是在意大利常常能感到的醉意。

  在波羅尼亞,可以這樣清秀而且清潔地醉著生,夢著死。

  在這城裡的博物館裡,長久地陳列著一個波羅尼亞畫家的一生畫作。到波羅尼亞來的人,常常一次又一次地去看他的展覽。路過豎立著海神雕像的噴泉,走上長長的細磚樓梯和一彎一彎磚紅色的拱窗,聽著自己的鞋跟在高高的拱頂上回蕩著,心裡記起了那些靜靜的瓶子。

  那個畫家,叫什麼?已經不記得。不是米開朗琪羅,不是達·芬奇,不是波提切利,不是卡拉瓦喬,不是提香,也不是拉斐爾,是在這麼響的名字裡讓人總也記不住的意大利名字。這個人,他一生在波羅尼亞住,一生就畫那麼幾個玻璃瓶子,裝冰酒的,裝果汁的,還有裝葡萄酒的,那個最小的,也許是裝番茄沙司的,還是過去的老式瓶子。安安靜靜的玻璃瓶子,在不同的光線下,在不同顏色的背景下,在一個人漸漸老去,漸漸平靜下來的幾十年裡,表達著它們的安然,自愛,希望和欲望,小小的迷醉與克己的安分,以及在歲月流逝中不能言喻的欣喜與嗒然若失。不是上帝、聖母、耶穌、天使、最后的晚餐,和世界的末日,也不是從海裡誕生的維納斯,也不是聖家族,或者是歐羅巴的被劫,都不是,而是一些用過的瓶子,瓶子裡裝著一個波羅尼亞人微醺的生活,和一個心思清明的人對自己生活親昵的愛戀。

  靴子形狀的意大利,有多少宏偉的東西可以看,多少的米開朗琪羅,多少的奧古斯都。但是走在波羅尼亞的博物館裡,一幅幅地,細細看著那些畫裡每個人在日常生活裡都少不了的玻璃瓶子,漸漸地就想起來日子裡那些點點滴滴的事,就為那一顆陪著瓶子,總是安適的心感動。能在米開朗琪羅的身邊畫一輩子瓶瓶罐罐,需要有一顆多麼自珍而明白的心,需要有一些對那春風沉醉晚上的深深的欣賞和單純的愛。在羅馬的西斯廷教堂,米開朗琪羅畫了滿壁的《最后的審判》,滿頂的《創世記》,等畫完了西斯廷教堂裡的這些畫,米開朗琪羅的身體也變得畸形了。那是世界文化的至寶。所有走進西斯廷教堂的人,都驚呼一聲,以后就默默仰著頭看。那時我的第一個念頭,是憐憫地想起我那些雄心壯志的畫家朋友,要是他們到西斯廷教堂來,仰起頭來,心裡一定是想過自殺的吧。

  所以,波羅尼亞博物館裡的瓶子,是意大利人的驕傲。晚上我回到旅店裡,遇到別的房客,聽說我去了博物館,都笑著說:“看到那些瓶子了吧?他畫得多麼好。”

  波羅尼亞是頹唐而迷人的小城,中午時分,金色如蜜的陽光厚厚地涂滿了老舊的街道,那些藍色的門,綠色的門,黃色的牆,紅棕色的瓦,金色的大橘子,全都沐浴在金蜜色的陽光裡,陽光晒到了每一顆獅子頭裡流下來的泉水,每一顆水珠都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。窄窄的街道上,到處能聞到小餐館炸面裹茄子的香味,還有新出爐的匹薩餅的焦香。白色的帆布大傘下,人們把著手裡紅色的酒,臉上浮著笑容。中午波羅尼亞有漫長的午休時間,商店都關了門,銀行和郵局都下班,大家要回家去,合家吃一頓熱的大餐,所以中午喝點紅酒也很應該。

  中午在街角咖啡館裡端著白色小杯子喝咖啡的,大多是旅游的人,沒有地方可以去,就在咖啡館裡喝咖啡,看電視裡的肥皂劇,帶著點妒忌,想象著波羅尼亞人這會兒正在家裡的大桌子前,腿上搭著繡花的白麻布餐巾,吃美味的意大利方餃子、托斯卡納煙熏火腿,還有輕鹽的黑橄欖。

  這是個能一輩子安安靜靜畫瓶子的城市,所以不畫瓶子的米開朗琪羅和拉斐爾都隻是路過它,他們是另外一種意大利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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